這是我第一次出現在醫院。

 

醫生:「用力,再出力,不是已經生過小孩,怎麼還這麼難生!妳要不要打無痛分娩針,再這樣下去,妳會昏倒?」醫生,用著全身的力氣吼叫著,拖延將近十五小時的拉鋸戰,因為迷路的小天使找不到路,而尚未分出勝負。醫生派出儀器幫忙拉小孩,躺在床上的女人,心直想:打針比較不會痛,但,小孩的腦筋會不會也受到藥物的影響而變遲緩?提起虛弱聲音的回應:「不要,我不要打,繼續。寶寶,快點出來。」,在產婦不放棄下,又過了數小時,終於,我找到來人間的路,高興的哇哇大哭。護士抱著的女嬰走近產婦,產婦心滿意足的說:「健康就好。」,四千多公克的體重,即使是現在也是個巨嬰寶寶。

 

成長的歲月,妳不是個滿分的媽媽,我一直都知道。「媽媽去買高麗菜,三分鐘就回來,妳在這邊等我,不要亂跑!」說完,一溜煙就不見了,陌生的巨人,大腳跨步走,無意間撞上小矮子。「阿,妳站在這邊擋路幹嘛?」路人大聲的斥喝著,攤販叔叔看不過去:「你撞到小孩,還這麼兇。妹妹,妳怎麼站在這邊?站到叔叔攤子來。哪家的大人這麼沒天良,把小孩丟在市場,等一下被抱走怎麼辦?」,怕生的我只能默默的低著頭。時間是什麼,分秒是多久,我不懂。母親興高采烈的歸來,雙手滿滿的食材,小矮子伸出雙手要拿沉重的高麗菜。母親阻擋下來:「這個很重,手會痛痛,那個給妳。」說話的同時,拿起菜販贈送的蔥與辣椒給小矮子,再牽著手並行回家。神經粗大的母親,一路平安的將我養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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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子欲養,而親不在......媽,一路好走。」朋友的那句暱稱,勾引起童年第一次沒有母親的夜晚,與對方母親有同樣病因的媽媽,堅定的活下來。那一夜,很難熬。一向八點沉睡的我,輾轉難眠,睡前的印象停留在八點三刻,帶著層層的思念,入睡。這是第二次到醫院,手錶上的數字與第一次到醫院的時刻竟是如此相近。

 

走近病床旁:「媽,我來看妳了。」床位靠門的妳,正臥躺著。神經大條,怎麼連聽力都有問題?忍不住的這麼想著。外婆忙進忙出的張羅,深怕擋住外婆,趕緊往床尾站,輕喊的叫了聲:「阿嬤。」,連阿嬤也沒理我!落寞的佇立在床尾,靠窗的那兩床,天花板上映出喜氣的紅光;依門的那床卻被渲染成淡淡的灰。中間床位的婦人,忍著尿意直到天明。往後的每晚,靜靜的在病床旁,聽著母親、外婆與其他婦人的女人心事。這裡是開心迎接新生命的房間,而我,十一歲的靈魂,不曾放棄的守候在門口,意圖阻擋死神的來臨,直到夜睡了,工作才結束。

 

七天後,虛弱的母親回到家中休養。我的角色,從守門人變成送餐服務生。

「寶寶,妳很想媽媽?住院的那幾天,妳很想我!」媽媽這麼問了起來。

「嗯。」害羞不太敢講話的我,簡單的回應著。

「我感覺到妳很想我,所以媽媽硬撐了那一口氣,回來看妳。」第一次這麼露骨的話,從傳統媽媽的嘴巴上說出。

「妳不是說要住雙人房嗎?為什麼住三人房?」我問出心中疑惑。

「妳怎麼知道的?」媽媽訝異的反問著。

「我看到妳睡三人房,妳常常跟中間床的阿姨聊天,她很膽小,每次都等妳起床,才敢去廁所。我有叫妳、阿嬤,可是妳們都不理我。」

「那妳怎麼去病房的?」

「不知道。睡前我就一直想:我要去醫院看媽媽,下一刻就出現在醫院。以前找不到路,只能乖乖的等妳接我,現在我長大了,可以找到媽媽會走的路,循著路很快找到病房。」

 

聽聞的母親哽咽說道:「中間床的阿姨說有個女人一直瞪她,她不敢去上廁所,都叫我陪她去。住三人房勞保有給付,媽媽可以把差額捐病床給需要的人。」

「我知道那個長髮女人,她好兇喔!每次都站在中間床的床尾。第一晚,狠狠的瞪我,接著要走到妳床旁,我回看她,她才又飄回去,後來就沒理我。」

吃驚的母親,壓不住的好奇心。緊接著問新問題。

「那......妳有沒有看到牛頭馬面、黑衣人還是頭上有光環的天使?」

「沒有,如果有看到......,如果有看到,我不會放棄的!」十一歲的純真,意志堅定的回了這句話。

母親輕撫著我的頭說:「母女連心,值得了,再辛苦都值得了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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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歲末嚴冬,一向喜好遊玩的媽媽,忍不住的埋怨著。

「這麼冷的天氣,誰會去跨年阿?又不是瘋子。」老人家,口沒遮攔的說著。

「對阿,這麼冷,誰會去,我以前也當過瘋子,今年要是有人找,應該還是會去!」我冷冷的回應。驚覺說錯話的母親,連大氣也不敢吭一下。

 

跨年夜,我重回守門人的行列。正要睡覺的母親,接到朋友來電。

「喂,我們在續攤,大家都出來在舞廳跳舞,妳快點來!」

「這麼晚才打來,都十點半了!那麼晚,阿,好啦,妳們在哪裡,我現在過去。」興高采烈的完全忘記前幾天,罵人家的話語。掛上電話,匆忙的換上衣服要外出。

「現在是什麼年代了,媽媽出門跨年,女兒在家等門。」我故意這麼說著。

凌晨一點鐘,正在看癌友與親人的抗癌經過,一幕幕彷彿在訴說著我童年的記憶。母親敲了我的房門,雙手交握,平放在小腹上,彎下四十五度的腰,微笑的說聲:「寶寶,我回來了。晚安,媽媽先去睡了。」,不到五分鐘,寂靜的夜,穿透木門,傳來陣陣沉睡滿意的呼吸聲。這一次的守門,卻是滿心歡喜。

 

上天發給每個人一副牌,牌的好壞、長短我們無法決定。母親,她選擇用樂觀的意志力將手中的牌,打到最後一刻,難分軒輊的結果,獲得進入延長賽資格,這一場延長賽,即使經過十五年,我們仍不放棄的延續下去,因為它代表希望。

 

 

天兵媽媽系列(六)----寫給媽媽的九個感謝

天兵媽媽系列(五)----別針傷女事件

 

天兵媽媽系列(四)----阿母的滑鼠瓶頸

天兵媽媽系列(三)----媽媽的手,part2

 

天兵媽媽系列(二)----阿母的手

天兵媽媽系列(一)----我們家的鹽不用錢!

 

 

 

 

本文為參與健康加滿分活動作品,不過沒獲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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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n555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